梦境探测仪^

残蝉噪晚

 

一些回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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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定定望着窗外绚烂夺目的灯火,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

 

他忽然察觉到,只是弹指之间,夏天就快过去了。



 

又是一个新的夏天。

 

在学生眼中,夏天的教室外会有蝉鸣,有灼人的温度,有刺眼的阳光,有活力四射的青少年们,也有不会枯萎的向日葵。

 

在普通老百姓的眼中,室内会有冰镇气泡水,有清甜可口的西瓜,有手着蒲扇的老人在街角小卖部前唠嗑些家常,还有几盆摆在窗边的仙人掌,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烟火气。

 

而时洛的夏天和很多人都不一样,他怕热,能待在空调房里绝不踏出外面半步。他讨厌听别人絮絮叨叨,因此他很少与战队基地附近的老人们交谈。

 

在时洛的印象中,他的夏天一直都来得匆匆忙忙,好像从没给他留下什么深刻印象。

 

讨人厌的阳光直剌剌打在他眼皮上时,他紧紧闭着眼睛,直到几分钟后还在跟自己做激烈的思想斗争——是起来吃饭之后继续睡呢,还是赖几分钟再起来吃饭之后继续睡呢,还是继续睡呢。

 

半晌后,时洛满脸杀气地睁开眼睛,把被子往旁边一拍,气势汹汹地一把扯过窗帘,于是刺眼的日光就停止了对他的迫害。

 

他打个哈欠,挣扎再三,还是下床找拖鞋穿。时洛按照惯例,起床以后先伸个懒腰,拿起一旁的矿泉水瓶给仙人掌随便倒了点水,就洗漱下楼吃早餐。

 

他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是皱着眉头的。时洛一脸不爽地盯着桌上摆放得横七竖八的酒瓶,抽抽嘴角无语道:“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

他扭头看向一旁睡眼惺忪下楼拿咖啡的赵峰:“你昨晚带着他们喝酒了?喝酒喝吧我管不着你们,留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现在等着我来给你们收拾么?”

 

赵峰一下子就清醒了,他挠挠嘴角,尴尬答道:“……哈哈,世界赛结束了,我们不是放假了嘛,我昨晚……被他们灌了,就先倒了,后面也没注意他们。这个点阿姨还没来,Evil,你别在意啊,那个……”

 

他话还没说完,就被时洛打断:“算了,我点外卖吧,上楼去了。”

 

赵峰还能对这祖宗说什么呢,只得忙不迭点点头说:“行,战队报销战队报销啊。”

 

时洛边上楼边朝后摆摆手:“知道了。”

 

他回到床上,肩膀抵在床头,垂下头在外卖页面犹豫了下,三五分钟过去了,时洛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想吃的,又想起来赵峰刚说战队放假,索性没点外卖,把手机锁屏丢在一旁后就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发呆。

 

夏天时节,在被凉爽空气充斥的夜晚里,本该是一夜好眠的。不过他昨晚没睡好,一晚上醒了好几次,因为梦到了一些他以为早就忘记的往事。

 

梦到了一位他以为早就已经忘记的故人。

 

已经过去一年半多了,他自认自己近来已经没有闲功夫去关照一下老朋友的现状,却不想自己倒成了自己的绊脚石。

 

一些事情的细节都历历在目,时洛哪怕是再想忘掉,也始终忘不掉。

 

可能是他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作祟,不想让他真正忘掉吧,隔一段时间就来这么一次,时洛翻了个身,叹口气,抱怨说:“真麻烦。”

 

他阖上眼睫,思绪就陷入那些夜晚时分随着时光回溯而来的回忆之中。

 

那次他确实是太冲动太莽撞了。在厕所因为口角之争就和暴躁书起冲突、他看着余邃毫不犹豫挡在自己面前那一刻,他的眼帘有一瞬间的恍惚与朦胧,好像就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一般。

 

眼睫不住发颤,犹如地崩山摧一样无可避免,他顿觉其实是自己的心在颤抖。压根就控制不住,他心绪飘忽,想着,怎么办啊,又又又欠了余邃一次。

 

时洛欠余邃太多了。

 

他应该很歉疚的,可他总是毫无感激地接受余邃的好意,却从来都没有回赠给余邃应得到的回报。虽然他们两个人都知道,时洛能给的,余邃不一定自己没有。

 

余邃的蹙眉,苍白的嘴唇,泛起褶皱的衣角,鼻尖飘来的熟悉的气息,骤然喧闹的身后……一切都在他眼中重现,像电影长镜头从远处拉近距离,像临死前的走马灯在慢放。

 

再下一刻余邃像一朵软绵绵的浪花,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倒在他肩上,脑袋顺势就蹭到在他与暴躁书拉扯之中被不经意露出来的锁骨。

 

时洛心下一动,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了,但还来不及细细琢磨与揣度,那个人隐忍的神色就被他收入眼底。

 

余邃的闷哼像一尾反应迅速的蛇钻进时洛耳廓里,听得时洛心尖也有点发疼。

 

余邃蹙眉,又迅速展开。

 

余邃冷着脸,是他先前从未见过的神情,如此严肃认真,与平常那位爱与他大话连篇,逗他发笑的人截然不同。

 

他很想猜测,藏在冰冷面具下的余邃,到底会有多疼。

 

疼死了吧,肯定要疼死了。他眼角眉梢之间都是心疼,他想抱紧余邃,但他知道此刻并不是好时机。

 

因为余邃已经起身站直,背脊像一弯拉满的弓,一点不松懈,蓄势待发的样子。

 

时洛垂着眸,一言不发地抿着唇,牙都要咬碎了,用冻人的眼神乜向暴躁书。

 

他看着大家一同上前来搀扶着余邃时手忙脚乱的举动。

 

那一击下来,时洛本来只因为自己的事情才跟暴躁书起冲突,现在更是急得发疯,比先前的暴跳如雷更加严重,恨不得当场跟暴躁书拼命。

 

余邃虽然让老乔带走了他,但老乔和他都放心不下,两个人都是一步三回头的状态,愣是听到了余邃掷地有声的话语。

 

余邃根本不给外人一点可以伤害自己的机会。

 

余邃就是这样的人,别人说他哪里都好,或许挑不出任何毛病,但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,这人脾气再好也遮不住他真的很护短的特点。

 

即使被护短的人真的错得很彻底。

 

对他有执念,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?

 

时洛想起了他靠近自己时、那被主人用万分气力压抑着的微不可查的抽气声。

 

脑中如同一团混乱的浆糊,他想,这个世界上再没一个人会像余邃对自己这样——像他一样——又或者是怎么都抵不上他的千分之一……

 

——不会有人再会这样对自己这般好了。

 

他被带回了基地,又悄悄溜了出来。余邃咬着牙在床上再次接受检查的时候,他就静静地站在门外。

 

病房隔音算不上有多好,时洛这个时候又不敢直接与余邃见面,于是他只能用关切的目光隔着一层门上朦胧的磨砂玻璃瞥向余邃,尽量在病房门口将自己若隐若现的身影隐藏起来,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两位队友的左顾右盼。

 

他听见了余邃压抑不住的骂娘声,听见了两位队友插科打诨的对话,听到他们开玩笑说要打电话给“监护人”季岩寒。

 

时洛听了很多很多,也了解到了一些他从没有听过的事情,听到最后,他和病房内的三人组一同沉默下来。

 

突如其来的安静。

 

他站了很久,在宸火被余邃赶出来之前急匆匆回了基地。

 

然后他呆呆坐了很久,脑子里什么都没有,直到时洛在黑暗中逮到宸火。

 

他当时没推开病房门的原因有二,第一个是认为自己不配去见余邃,第二个是在他调整好自己情绪之前,怕见到余邃的脸、见到他的伤就掉眼泪。

 

他不想在余邃面前表现得跟他妈的傻逼一样。

 

他总感觉他没资格见余邃,时洛难受得要死,恨不得一头撞墙。

 

即使躺在床上的颀长身姿被来检查的医生与护士挡了个严严实实,医生低声询问病情的声音被旁边宸火和Puppy叽叽喳喳的声音盖了个完全,但时洛还是看见余邃手边的床单被狠狠揪起又松开,聚拢在一起成为一座座崎岖坎坷的小丘。

 

余邃的手背关节与青筋一并凸起,指甲盖在皮肉上留下一道道月牙印,他的手肤色苍白,与白色的、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床单相得益彰。

 

他还是听见余邃在胸腔处没有丝毫松懈的闷哼,交织在一起敲打着他脆弱的耳膜。

 

余邃的手指骨节修长,从骨肉连接处就隐隐约约透出青筋,关节一根一根分明清晰,浑身上下拼凑在一起都那么完美的一个人,现在本不应该在这里受苦。

 

这个时候,他应该坐在训练室里面色沉静地低声指挥,偶尔不紧不慢地用讽刺语气调侃队友,细长白皙的手指合该在键盘上跳跃起舞。

 

他应该潇洒又肆意奔驰在迷雾弥漫的战场上大杀四方、锋芒毕露,大放异彩。

 

可是余邃现在因为受了伤才躺在病床上。时洛有些颓唐地靠在门框上,麻木地想着,酿成这一切的是——现在这样,一切一切一切都是因为自己。

 

抓——放,松——紧。

 

抓——放,松——紧。

 

抓——放,松——紧。

 

余邃的一切动作都在他眼中倒映,时洛怀疑余邃揪的不是医院的床单,是自己逐渐开始停止跳动的心脏。

 

他的胸口就像烟花炸开一样,细细密密地向外延展开一股抓心挠肝的疼。时洛默默低下头想了想,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,他觉得余邃若是有朝一日真的给他一记狠招,他也认了。

 

只是压根没想到这个胡思乱想出来的想法——不久之后就让他一语成谶。从小到大都是倒霉蛋,死乌鸦嘴,好的不灵坏的灵。

 

现在两个人的形同陌路……真是太遗憾了。

 

……

 

一觉醒来。

 

时洛在黑暗中苦笑一声,他抬起盖在自己眼皮上的手,起身拉开窗帘望向窗外,灯火通明的城市在夜晚也褪不去繁华美丽的面容,川流不息的车流在路上奔腾。

 

他定定望着窗外绚烂夺目的灯火,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。

 

他忽然察觉到,只是弹指之间,夏天就快过去了。

 

 

END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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